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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楚苏】人鱼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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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拍摄结束的时候,所有人都有预感,这支广告一定会大红大紫。导演甚至没有拍预定的第二幕,苏沐橙不需要拔足狂奔了。他说,好的广告是一支孤品。不可复制,不必累赘。

    从水里爬出来的人获得了一个又一个郑重其事的握手。

    有人趁机塞名片给她,问她有没有合作意向。

    茫然的尽头是一双熟悉的手握她,楚云秀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拉苏沐橙出包围圈。斗零踭一伸是弧光刀锋,没人敢同她唱反调。

    被她解救的人鱼连同浴巾一并塞进浴室隔间。

    楚云秀靠在门板上抽烟。

    惯常抽的那种,不知怎么失了滋味。

    苏沐橙隔一扇门在里头拆蕾丝,她声音被混杂介质传播,显得有些闷:“……这东西拆坏没事吧?”

    “撕了吧。”楚云秀掸烟,“破布几块,大不了我赔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那多不好。”里面的窸窣声一下小下去,一听就是苏沐橙放缓了动作。楚云秀叩叩门,里面传来紧张的声音:“怎么?”

    “骗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诶?”

    “这种材质浸过水就废了,本来就是一次性的。”楚云秀吐一个烟圈,伸手划散,“你放心撕吧,不用赔。”

    里面安静三秒,才有人郑重叫她名字。

    “楚云秀。”

    “嗯哼?”

    “你这个大屁眼子。”

    楚云秀无声笑了,她闭上眼放松地靠在门板上抽剩下的烟,身后是洗澡的苏沐橙,眼前是甜蜜安全的黑暗,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时光了。

    但门里的苏沐橙其实在哭。

    她捂住自己的嘴却捂不住掉在地上的珍珠。

    起先只是一两颗,还能被水声遮住,后来跟断线似地乱蹦。她手忙脚乱去拢,脚底一滑撞在墙角上,痛得直嘶气。

    楚云秀察觉不对,掐了烟头问她怎么。

    苏沐橙试了两下发现抽筋,万般无奈,只得逼上梁山。
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气说:“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是条人鱼。”

    门被推开的时候,苏沐橙在楚云秀眼里,看到了一地诧异。

    ……也有可能是珍珠的反光。

 

 

“你的尾巴在哪里?”

“上岸的时候自动适应陆地气候,不会出现的。”

    苏沐橙趴在床上任由楚云秀摸索着往她后腰贴伤膏。闻到熟悉药膏味儿的时候忍不住想,她这条腰还真是多灾多难。

    楚云秀把药膏糊在她背上,扔掉垃圾,拿过手袋。

    淋浴隔间里的珍珠全部在里头,此时她一倾,哗啦啦落了满床。

  “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?”

  “鲛人泣珠啊。”苏沐橙扶着腰起来,“自然现象。”

“我说的不是这个。”楚云秀挑眉,以膝盖为支撑,两三步把苏沐橙逼到床边,就差一条撑在墙上的手臂,就能完成一个经典壁咚,“为什哭?”

“嗯……”

    苏沐橙企图顾左右而言他。

    楚云秀逼近又逼近,鼻尖相触的时候,苏沐橙终于感到不适。她并不想一天之内坦白两个秘密,尤其另一个还是不该大白天下的那个。

    然而楚云秀执着起来的确可怕。

    于是她也跟着认真起来了,在被注视的尽头,苏沐橙低下头。

 “我以为你知道的……”

 “知道什么?”

 “我喜欢你。”

 “我也喜欢你啊。”楚云秀侧头。

    苏沐橙蓦地感到一阵烦躁,她双手捧脸进而向上揉乱发丝。

 “不一样的……”她焦灼,“我喜欢你,不是将就陪伴的一辈子,不是互相扶持的妥协,不是……不是……我……”

     她哽咽,抬起头来。

   “我喜欢你,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你那样的喜欢。”

  “你是我的第一顺位。”

  “我什么都可以给你。”

    她说到最后落下一滴泪来,楚云秀下意识地伸手去接,水滴落在掌心沉甸甸的一颗,是比之前都要大的珠子。

    捏着珠子的人看着看着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她伸手揉苏沐橙发顶:“你这又是何必,我不值得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值得。”苏沐橙执拗。

    “我真的不值……”

    “值得的。”苏沐橙红着眼睛同她争,像只爆炸的兔子。

    “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。”楚云秀看着满床珍珠,自嘲地笑笑,“觉得活着没意思,每天都过得像同一天,创造的东西是流沙,一季过去什么都留不下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值得这些,不值得你……这样喜欢。”

    苏沐橙怔怔看她,捧她脸颊,为她拭泪。

    她想说不是的。

    你是我的光。

    是我遍寻人间找到的钻石。

    是我求而不得的璀璨刺痛。

    你怎么会不值得?

    你又怎么能替我说不值得?

    但她什么都没能说。

    因为楚云秀推开了她,姿态冷静地擦掉自己的眼泪。

    “很晚了,早点睡吧。”

 

 

    那天晚上楚云秀在半夜跑出去睡。

    门关上的时候苏沐橙醒来,她把团在一起睡的狗一只只抱到床上来,跟他们团在一块儿取暖。

    她想也就一夜,熬一熬会过的。

    两个秘密都已经坦白,她还有那么多的话想说,至少……至少让她说完。

    又或者。

    她摸摸嘴唇。

    说追求仪式感也好,说想留下点回忆也好,甚至说自私地想利用特殊情景谋求点什么也好,苏沐橙是想向楚云秀讨一个吻的。

    一个真实的、交换体温与唾液的吻。

    但并不只一夜。

    从那晚后楚云秀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回来,发短信的回复是公司很忙。

    苏沐橙知道她只说了一半的真话,忙是真忙,但如果想回来,不至于完全回不来。她拆开狗粮喂好四只小型饕餮。又拆开泡面喂好自己。

    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半个月。

    半个月后她给楚云秀发了信息。

    ——游泳馆开业了,我得回去,家里还有狗,你记得回来。

    楚云秀回来的时候,苏沐橙已经走了。

    一开始她以为,只是普通的回去上班,就跟之前一样。然而某种敏锐的直觉让她意识到家里少了东西,苏沐橙很聪明,成双成对的都没有动,只是拿走了她必须的用品。

    来跟去都不着痕迹。

    楚云秀蓦地有些发慌,她开车去游泳馆找人,被告知苏沐橙已于三天前辞职。

    两个小时前苏沐橙拍的广告上映。

    只发布五分钟就刷爆官网服务器,紧接着是各大城市的巨型展板。她有自信可以说,只要再一天,苏沐橙将无处不在。

    然而。

    苏沐橙不见了。

    真实的那个。

    楚云秀感到一阵寒冷,她车里放着两个礼盒,一个是之前线上给人订的香水,一个是这次她策划广告的产品。

    她忽然意识到,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苏沐橙这支香水的名字。

    人鱼之泪。

    冥冥之中,那是注定属于苏沐橙的牌子。

 

 

    人鱼之泪的香调极为特别。

    前调是馥郁芬芳的甜,似花果清香,又有美食醇厚。行至中调蓦然转苦,龙胆没药打底,与清苦不搭边,是层次极厚的苦,一层剥离一层,繁杂厚重。终焉时又离奇拖出一抹咸来。

    楚云秀压低宽边帽檐,匆匆走过长廊。

    人鱼之泪的广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,但生活与工作永远不止于某个巅峰,它们最终止于衰落的尽头,而在那之前,你扮演的永远是连轴转的陀螺。

    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被鞭打得鲜血淋漓也只是活该。

    她靠在茶水间里抽一支烟,冰箱里有冰激凌跟力娇酒,都是解压良方,但她胃里恶心,毫无食用的欲望。错乱纷杂的方案在脑海里雪片似得过,每一个都只是碎片,任意两个之间都无法拼贴,像同磁极彼此厌恶远离,恨不得此生不见。

    她想起苏沐橙抱着她后腰说她脑洞大。

    甜腻腻的撒娇口吻,偏偏像舒适热气,一下抚平心头凌凌寒冰竖起的毛躁。

    回过神来的时候,楚云秀意识到自己在闻自己的手腕。

    抽了一半的烟孤零零地在半空中自我燃尽,她好像对烟也失去了兴趣,掐灭了丢进垃圾桶里。人类对于味道的迷恋果然是亘古隽永的,人间俗事,烟火气息,不一定要甜,不一定要好闻,可以呛人,可以浓郁过分,甚至可以是苦的。

    香调尾端的一抹咸落到鼻腔里。

    楚云秀抬头,长吁一口气。

    她有流泪的冲动,十分莫名。但她很久没哭了,从十九岁独自离家开始,从天崩地裂都靠自己支撑开始。除却意识模糊无法自控之时,她没有在清醒时落过一滴真心泪。

    场面上的那些,挤挤总是有的。

    而真心……

    她抬头看天,只望到白而压抑的天花板。重重地挤压着生存空间,像镇住远古巨兽的那些神石,森冷,规整,永恒无情。

    苏沐橙柔软的手指曾滑过她的发丝。

    每一寸。

    而今那些细碎温柔消失,楚云秀才惊觉那是怎样沉重的真心。

    酸,苦,咸。

    是近乎自戕的热意。



TBC




(其实特别想加一句——后来楚云秀再也没有见过苏沐橙END(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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