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篇：（一）

     那天过后，楚云秀还是照旧来游泳。她们偶尔会一起出去吃饭，多半是楚云秀请，苏沐橙掏钱的时候会被楚云秀按回去，她总说“我喜欢你，请你我开心”。人其实很难分辨另一个人的谎言，于是苏沐橙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心。

    她只是察觉到楚云秀的确很不快乐，于是她顺从了，在分别的时候对楚云秀说谢谢，然后像是回赠一般地说一句。

    “我也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楚云秀会笑，会去点她的额头，有时候刮她的鼻子，都是极其亲昵的动作。

    但只有苏沐橙自己听得到。

    黑夜里心如擂鼓的声响。

    她想从来没有谁告诉她，喜欢是一件这样轻易的事情。伟大的文学作品都在歌颂爱情的不易，她总以为至少跋山涉水翻山越岭，没想到有时也只是一阵风。

    忽的就害了病。

    熟一点后，楚云秀会拖她的手，像牵个小孩子那样牵。元旦前一天，楚云秀问她有没有约，苏沐橙摇头，她便说，不如跟我一起。苏沐橙开心地应了，第二天被车接去，才发现赴的是一场宴。

    衣香鬓影的宴。

    楚云秀蹬细长高跟，着黑色礼裙现身。她站在人群中央，艳光四射。不需要一束追光，也不需要刻意空出的舞台，苏沐橙抬头仰望，蓦地眼底里就只剩下一个人。

    她想这个人这么远这么亮。

    好像颗星星。

    喜欢，爱恋，触不可及。

    她低头看自己，牛仔板鞋休闲素颜。

    怎么都衬不起。

 

 

    宴会终焉楚云秀在喷水池边找到苏沐橙。

    人正坐在白玉池沿上摧残一株牡丹，开花的季节过了，它与别的灌木并无不同。苏沐橙只无心地揪着它的叶片，像揪一颗杂草。

    楚云秀提了裙摆坐过去，握住苏沐橙手的时候，感觉到冰凉滑腻。

    她几乎以为自己摸到的是砌池的白玉。

    但那确实是苏沐橙的手，因为它企图从楚云秀的掌心逃出去。

    “……元旦快过了。”苏沐橙讷讷地说。

    她在几个小时前就后悔，窝在出租屋里看一部三分电影都比出来赴这场宴会要好。她可以穿宽松的T恤，甚至上面还可以有没洗干净的番茄酱渍，她可以想笑就笑，看到烂俗的情节就痛快地骂娘。

    但她来了。

    为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原因。

    又或许她曾经是知道的，但如今却不敢认了。

    她从楚云秀的掌心逃出来，攥紧拳头。

    “你今晚真漂亮，演讲……演讲也很棒。”

    她正在努力措辞，身边却忽然传来扑哧一笑。楚云秀不知怎的被戳中笑穴，坐在水池边笑得前俯后仰，她快要栽进水池子里去了。苏沐橙脑子里咯噔一下，再回神时手已经扶住了对方的腰。

    黑色礼裙中间有镂空，她摸到了楚云秀的皮肤。

    很热，很柔软。

    笑痛快了的人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，好半天才抬手捏苏沐橙一下。

    “别闹了，你根本就没听。”楚云秀洞悉一切地说，但她仿佛觉得这样更痛快，随即冲着苏沐橙狡黠地眨了眨眼，“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稿子是头天晚上熬夜凑的，强记下来而已。”

    苏沐橙不知道回什么，脑子一热，下意识反应。

    “但你真的很漂亮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楚云秀冲她比了个提裙礼，放下手的时候，忽然想到了什么，一把攥住了苏沐橙。

    她说跟我来。

    于是两个人就这样突然地开始了一场森林夜奔。

    其实不过是一片连树林都算不上的灌木，但玻璃窗透出来的光影，头顶高悬的星河，落在身上幢幢的黑影交织出太好的气氛。

    四舍五入已经是场足够动人的戏码。

    苏沐橙被楚云秀拖到一间房里，是酒店的贵宾间，比总统套房就少一个隔间。房间显然是有人住过的，七零八落地放着很多私人物品，光行李箱就有三个，横七竖八地倒在客厅里。楚云秀从地上那堆衣物里翻出条白色纱裙。

    她递给苏沐橙：“试试。”

    

 

    那本是她的第一优选。临出席时鬼使神差换了第二套备用。

    此时看着苏沐橙套上，楚云秀终于找到了一时冲动的理由。高级时装也有自己的脾性，它知道今晚有更适合它的主人，便不肯将就。

    苏沐橙只脱了上衣，直接套的裙，铅笔裤衬在里头，让整条裙又多了丝俏皮。

    而雪白本就是很仙的颜色。

    苏沐橙皮肤底子好，素颜比人敷粉还白。白且透亮，自然得让化妆师都要下岗。只是有点太素净了，楚云秀想，于是她凑过去，用自己的唇去染苏沐橙的唇。

    沾一点橙红恰到好处。

    然后苏沐橙的脸也跟着红了，薄薄一层，再贵价的脂粉都没她好看。

    楚云秀忍不住翻出相机来拍。

    苏沐橙就这么一路被她从玄关拉到卧室，被按倒在床上的时候她有点口干。楚云秀摘了床边玫瑰撒在她身上，然后爬上床，居高临下地拍她。

    苏沐橙只注意到她一截小腿，从被提起的黑裙底下露出来。

    反光的白，应该是打了珠光粉。

    她受到引诱伸手去捏楚云秀的脚踝，指尖顺着皮肤上滑。楚云秀停下了动作看她。苏沐橙眼底里有水光，整个人软软摊在床面上，呼吸是刻意压制的浅。

    楚云秀倒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今夜的香槟塔她喝了至少一半，此时酒精终于小火慢炖烧到了她的理智。她趴在苏沐橙身上，啄了人一小口。

    迷迷糊糊间她闻到一股特别舒心的味道。

    她埋在苏沐橙颈窝嗅了一阵。

    完全失神地、毫无记忆地呓语道。

    “你好甜。”

 

 

    那天晚上苏沐橙久违地流了一滴眼泪。滚落到床面上的时候变成一颗圆润的珍珠。她拿起来，藏在掌心里，生怕惊动已经睡着的楚云秀。

    她发疯狂奔的心跳在静夜里慢慢平稳下来。

    苏沐橙小心地替楚云秀剥下礼裙，没有替换的衣服，她就把人藏进被子里。然后她脱掉了不属于自己的那条裙子，把一黑一白挂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灯熄灭的时候，她把楚云秀揽进自己怀里。

    睡着的人大概很喜欢这个姿势，自主地往她颈窝里凑。苏沐橙轻轻地梳过她的发丝，很轻柔地、如月光般在人发顶落下一吻。

    她离奇地开始想一些根本不着边际的事情。

    她想海底里有一种发光鱼，光很漂亮，形态却很丑。

    她想鸡心螺这种东西，名字跟样子都好看，就是太毒了些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她胡乱地想着，终究是没克制住自己。

    最后她轻拍着楚云秀的背想，这个人就算是一百六十多斤她也是喜欢的。虽然第一次打照面的时候不会觉得像红珊瑚一样美艳了。

    但珊瑚有什么好。

    活着的时候是珊瑚虫的集合，死了就是一堆尸骸。

    死气沉沉的美而已。

    

 

    元旦三天假期。剩下的两天被楚云秀用来逛街，拉着苏沐橙一起。

    宴会过后她似乎是解锁了什么新的癖好，开始对打扮苏沐橙这件事感兴趣。被拉着的苏沐橙从鞋子包包衣服一路试过去，最后是口红跟香水柜台。

    楚云秀熟稔地同BA打招呼，后者有心想给苏沐橙配上一整套彩妆，被苏沐橙本人吐着舌头摆手驳回。试衣服也就罢了，彩妆多试，那可真是要卸脱一层皮。

    她怎么说也是条鱼，对脱皮这种事儿还是很忌讳的。

    楚云秀倒是很喜欢她这样子，看了看点了两支口红，让苏沐橙试完，就拉人去闻闻香漏斗。这一带香水有很多家，楚云秀极有耐心地带人一家家地闻下去，最后苏沐橙猛吸咖啡豆还是狂打喷嚏，终于靠泪汪汪的眼睛卖惨成功，奔向了心心念念的冰激凌。

    在她身后线上订货的楚云秀想。

    果然是少女口味，食物跟香水，都喜欢甜的。

    元旦结束的那天，楚云秀窝进了苏沐橙的出租屋，穿了苏沐橙的T恤，只自带了一支酒。她把威士忌倒进香草冰激凌里吃，两条长腿伸开在地板上，下半身空空荡荡。

    苏沐橙瞥了一眼，提醒道：“珍珠蕾丝，都让人看光了。”

    楚云秀撩起衣摆，把腿打开：“喜欢吗？喜欢我送你一盒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不，谢谢。”

    苏沐橙郁闷地转过头，只觉得无槽可吐。

    自带哈哈哈哈的喜剧电影放到一半，楚云秀开始微醺。苏沐橙想人酒后吐真言，大着胆子伸手掐楚云秀的脸。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？”

    “睡不着呀……”

    讲话拖长尾音的人，显露出一点柔软内里。她低下头去找舒服的位置，眼耳口鼻蹭过苏沐橙胸脯，紧接着整个人蜷到苏沐橙怀里。

    像一只猫。

    你能责怪一只猫耍流氓吗？

    不能。

    苏沐橙围拢双手把人揣在怀里，姿势虔诚，是在揣一颗心。

TBC

续：（三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