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同志们，吃了这顿没下顿

前篇：（一）  （二）   （三）  （四）   （五）   （六）    （七）

          （八）  （九）   （十）   （十一）   （十二）   （十三）

62.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喜欢肖时钦？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

    孙翔放下锅盖，答得极为坦然。与其说是坦然，倒不如说他从未觉得，喜欢肖时钦这件事是不能宣之于口的。当朋友那会儿是，想追他这会儿还是。

    他对感情从来坦坦荡荡，喜欢就是喜欢了，哪有什么掩掩藏藏？

    方明华看了他一会儿：“那你有什么打算？追他？”

    “那当然。”孙翔很直接，“喜欢就追啊，难道还要玩爱你在心口难开那套？无不无聊？”

    “追到以后呢？”方明华顺坡往下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先追到再说啊。”孙翔想了想，“反正我会对他好的，该怎样就怎样，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不就好了？”

    问题就在这里。

    方明华在心里想。

    幼稚、儿戏、冲动、凡事想当然，是所有不成熟的人在感情里的通病。

    而孙翔这个人，显然病得不轻。

    “喜欢解决不了所有问题。”方明华步步为营，“喜欢能挣钱吗？喜欢能发电吗？喜欢能拯救世界吗？”

    孙翔沉默，孙翔看方明华仿佛看个外星人。

    “挣钱自己上，发电有电站，拯救世界有超人啊，关喜欢什么事？”

    嗯，很对。

    方明华收回一子，盘算了片刻：“万一哪天你们要分手呢？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。”孙翔抿抿嘴唇，脸色黑得难看，“我是不会跟小事情分手的。”

    “万一有不可抗力非要你们分呢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破不可抗力这么不讲道理？？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地球？”

    “那我就炸了地球！！！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冷静点。”方明华说。

    “我冷静不起来！地球凭什么要我跟小事情分手？地球有什么权利要我跟小事情分手？就因为我们喝它水吃它饭砍它树它不开心吗？”

    ……你心里倒是门清。

    方明华清了清嗓子：“如果肖时钦想分手呢？”

    “就算是这样我们也有环境保护组织啊，凭什么……啊？”孙翔还沉浸在对地球的谴责中，冷不丁听到方明华换了主语，顿时心里一松，“怎么可能？小事情才不会跟我分手呢，他那——么好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很好。”方明华顿了顿，“所以苦恼也都自己熬着。”

    “？”

    “喜欢不一定会让人开心的，有时候，甚至会造成伤害。”

    “？？”

    “因为你说喜欢他，所以他生病了。”

    “？？？”

 

63.

    孙翔拿着钥匙站在门口的时候，很忐忑。

    他手里拎着一袋粉红滚圆的番茄，像拎一袋子沉甸甸的心脏。身后的方明华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肩，他却突然举起那袋番茄。

    “看病人就带这个？是不是太没诚意了？”

    方明华看看他：“有营养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，我得去楼下再买点别的水果。”孙翔完全没在意方明华说了什么，只一侧身，挤开对方就想往楼下窜。

    慢了一步，被方明华提溜住了领子：“你不是怕面对他吧？”

    已经越过转角的人被勒得脸红脖子粗：“谁说的？我有什么好怕的？喜欢就是喜欢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，再怎么样话总是要讲明白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就得了。”方明华松开孙翔，拍了拍手心，“既然想清楚了，就开门吧。”

    孙翔不情不愿地挪了上来，最后一咬卡，插上了钥匙，猛地一拧门锁。

    ……没拧动。

    孙翔：？？？

    方明华看了眼在钥匙圈上晃晃悠悠的白猫，轻咳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不好意思拿错了。”

    孙翔：……

    喂喂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啊。

    孙翔从方明华手里接过了另一把钥匙，咔嚓一下拧开了门锁，然后看见了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睡衣咬着苹果写着论文的……女人。

    孙翔：？？？

    方明华推了他一把：“愣着干什么，叫嫂子。”

    孙翔僵硬着叫道：“嫂子。”

    坐在客厅里的人，只抬了抬手，示意自己知道了。方明华指了指前方左侧的一扇小门，叫孙翔过去，自己则走向了客厅。

    背后正在上演现场版的温馨秀恩爱，眼前是一扇看起来太过日常的褐色木门。

    孙翔一步步走过去的时候还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，总觉得今天的一切可能是方明华精心布置的一场大型恶作剧，而他只要打开那扇门就会有一只巨型蟑螂扑上来，吓得他惨叫。

    然后他拧开了门，看到了肖时钦。

    世界安静了。

 

64.

    躺在床上的肖时钦正安静地睡着，眼镜摆在一边，脸上泛些微的红，看起来睡得不是特别安稳，无声无息地皱着眉头，很不舒服的样子。

    孙翔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，但在距离肖时钦还有两三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，一碟水果，都是没动过的样子。

    孙翔就这样站在床边看着肖时钦，与平日里不同的，安静地、认真地看着。他看见他每一次呼吸都艰难，他看见他眉头一直紧皱。他想自己终于明白杜明的意思了，喘不上来气是因为心痛。

    他现在就很心痛，比肖时钦不理他，躲着他，不肯承认自己喜欢他还要心痛。

    “他是很好，所以苦恼也都自己熬着。”

    “喜欢不一定会让人开心的，有时候，甚至会造成伤害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你说喜欢他，所以他生病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方明华的话语在耳边响起，每一句都是一记重锤，孙翔捂着胸口僵在那里，觉得很痛。真实感与不真实感来回翻覆，像一阵阵浪潮将他从头到脚反复拍打。

    真难受啊。

    真难受啊。

    好像要死了一样。

    “小事情。”

    他终于忍不住叫他的名字，声音很轻，是青天白日里一声呜咽。

    床上的人动了动眼珠，极挣扎，极艰难地睁开了眼。

    “孙翔？”

    终是一照面。

 

65.

    起初的几分钟里，谁也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孙翔屏住呼吸，以为肖时钦只是梦呓。肖时钦半眯着眼，以为孙翔只是梦境。他们对视了将近有三分多钟，时间从目光的罅隙中，淅淅沥沥地漏走。最后是肖时钦先有了动作。

    他叹了一口气，很轻，很深，深入肺腑。

    “孙翔。”他对着自己虚空梦幻里的人影招手，“你说，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？”

    他说着，合上眼，用手背压住了滚烫的额头与眼睛。恍惚中似乎听到有开门关门的声音，又不知过了多久，本该在梦境中的人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。

    肖时钦悚然一惊，一条蘸了冷水的毛巾敷上他额头，带来了一丝清明。

    “孙翔？”

    “是我。”

    梦幻拉进现实，肖时钦就是烧傻了也知道这是方明华动的手脚。那又能怎样呢？其实方明华是对的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，只会让不安的罅隙扩大成可以吞噬双方的深渊。平心而论他心底有软弱，迟迟不肯摊牌不止时机未到，也不止无法开口。

    说到底，他舍不得孙翔。

    一条足矣。

    但总是要有决断的，总归是要有决断的。

    肖时钦闭了闭眼，在给自己积攒最后的勇气，但站在一边的孙翔先打破了这份寂静。他垂着湿漉漉的手，目光从肖时钦脸上移到地面，又从地面移回到了肖时钦脸上。

    “小事情。”他说，“我让你很痛苦吗？”

     肖时钦愣了愣，他睁开双眼，看到孙翔，对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，很沉重，很……让他难过。他想说“没有的事”，但冲口而出的话语被无法戏言的沉重感压了回去，于是他沉默，沉默了三四秒，“嗯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有时候……确实很困扰。”

    “是我不尊重你的意见，没多问问你在想什么？”孙翔攥紧了拳头，在克制，在反思。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肖时钦答得很快，“你别这么想，你是个很好的人，能跟你做朋友，我很开心，嗯……真的很开心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为什么……”孙翔皱紧了眉头。

    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啊，肖时钦深吸一口气，掐住了自己的掌心。

    “因为我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一句话落地，空气都怔了怔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喜欢我？”孙翔保持着一脸懵的样子，缓慢复述道，他甚至伸出了手指，指了指肖时钦又指了指自己，似乎这样才能准确理解那句话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肖时钦戴上眼镜，撑起了自己。他靠在床背上，捧起了水。

    “我喜欢你。”

    “肖时钦喜欢孙翔。”

    “不止是朋友的那种。”

    三句话一连串地砸到孙翔的鼓膜上，他不受控制地燃起一种巨大的欣喜，他想说你们看我就知道小事情也喜欢我，他想说我们明明这么有默契，他想高呼世界万岁，他却在第二个瞬间，突然冷了下来。

    肖时钦从来没有答应过他的表白。

    那现在为什么要承认喜欢他？

    “我确实喜欢你，但我们是没可能的。”肖时钦清了清嗓子，高烧让他的声音低哑，说每一个字都好像很艰难，“我……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，够不够支撑住今后要面对的东西。我们……我们这样，太困难了，要克服的东西太多，别说走到最后，就是……就是，唉。”

    “你对我没信心？”孙翔问。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肖时钦揉了揉眉心，又叹了口气，“我对自己没信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以努力。”孙翔说。

    “感情不是单方面努力就可以维持下去的东西。”肖时钦摇头。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明明……为什么你连试都不肯试就放弃？”孙翔不自主地抬高了音量，“明明就，你明明都已经喜欢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怕我哪天就不喜欢你了。”肖时钦捧着水杯，指节发白。

    孙翔僵在当场。

    “你一定会很难过，我不想你难过。”肖时钦说。

    孙翔呼吸了一下，好像在自己的肺里听到了老式鼓风机喑哑的嘶嘶声。他低着头，终于不再看肖时钦的眼睛：“可我现在就很难过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听对不起！我不要你的对不起！”孙翔突然爆发，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眼泪鼻涕忽然汹涌奔流，他不管不顾地拿袖子蹭了一脸，却还是有更多，更多的，滴滴答答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我喜欢你啊！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我真的、真的非常喜欢你啊！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我真的……喜欢你啊……”孙翔泣不成声。

    肖时钦别开头去，他手里的水杯微微晃动，连带着浅浅一口水面倒映出的人脸也皱皱巴巴，碎碎得拼不成型。

    “只做朋友不行吗？”肖时钦叹气，“就算是朋友，我也很喜欢你。跟你在一起玩很开心，所以……我们就、做朋友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好不好？

不好！不好！不好！

    孙翔咬了咬牙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

TBC